江瓷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咯，我没兴趣当垫脚石给人铺路，翡翠辣椒是外婆给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白姨脸色变得阴森冷厉地站在原地，盯着江瓷的脸：“江瓷，你可真是翅膀硬了，我再问你一次，你跪不跪下认错，东西给不给我？”江瓷继续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跪，不给，我长大了，你管不了我了。”...
很快，他们走到了生产队办公室。
李延让其他几个大队干部都先去忙，他陪着江瓷一起进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农村院子里的一间老房，屋里摆着一张桌子和老旧的柜子。
墙壁上贴着劳动人民招贴画和人民公社万岁的标语。
只有一个穿着蓝上衣工人装身形略胖，高大的中年女人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个陶瓷茶缸。
胖的女人多半显得憨态可亲。
但她长了一双下三白眼，颧骨突出，脸也偏瘦，显出一种难以接近的严肃来。
江瓷看着她，没说话。
女人眉头拧了拧，脸拉得更长了，看见江瓷身后的李延，才站起来，勉强地扯了下唇角：“李延书记，实在抱歉……”
“没什么，白姨，你先和江瓷聊着，我去边处理一点事。”李延客气点头，识趣地把空间留给她们姨甥两个。
江瓷看着面前的女人，还是慢吞吞地开口：“大姨，我的生活费……”
“你还好意思要钱！”她话音没落，一个搪瓷茶缸朝着她脑袋劈头盖脸砸过来。
她下意识地一侧身。
“咣——咕噜！”那个搪瓷茶缸狠狠砸在门上，又掉在了地上滚了两下。
虽然江瓷躲开了被砸破脑袋的命运，可里面的热水却泼了她半身。
好在里面的热水已经不算很烫了，但还是有些热辣，让江瓷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抖着衣服：“嘶——！”
“躲什么？你下午不是很厉害泼别人一身臭水吗，我什么时候教出了你这地主小姐的作风？！”
白姨冷厉的声音带着怒火响起。
也就是江瓷来晚了点，这热水不够烫了，不然在这丫头烫出来几个包才叫她吃教训！
江瓷冷冷地抬起眼看她：“你是我大姨，还是别人的大姨，你动手前问清楚事情前因后果了？”
肯定是唐珍珍、黄学红这几个家伙干不过她，知道她怕大姨，就立刻告状了，动作也够快的。
白姨见从小在自己面前就不敢抬头，低眉顺眼的外甥女，居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愣了一瞬，猛地一拍桌子，三白眼里都是怒火：“你还敢顶嘴？行，那我问你，人家说你偷东西你不承认，那你哪来的翡翠辣椒？那是我们的传家宝，不是你偷的，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江瓷一顿，抬起眼看着白姨：“那是外婆在我三岁的时候给我的。”
白姨脸色阴沉：“住口！你外婆给你的，我不知道，难道你妈也不知道？！还在撒谎！”
江瓷干脆地道：“那是因为外婆不让我告诉你和妈，说你们肯定会拿走。”
白姨一愣，随后严肃的长脸上像开了调色盘，咬牙道：“你的命都是你妈和我给你的，把翡翠辣椒给我！”
江瓷垂眸，声音有些缥缈：“还有什么要求，大姨不妨一起说。”
白姨见她‘服软’才稍微缓和了点语气：“你们还没领证，马上向大队反映，就说是那个姓荣的下放改造分子对你图谋不轨，然后跪下求李延原谅，说你还是清白的！”
江瓷看向白姨：“你让我去诬陷赵长明，你知道他轻则坐牢十几年，重则会被枪毙吗？”
现在判刑和几十年后不一样，严打期间，偷看妇女洗澡都有判死刑的。
白姨三白眼一眯，冷酷地道：“他一个改造分子，死就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瓷看着她一会，淡淡地道：“我不同意，做不来这猪狗不如的事儿。”
白姨闻言，瞬间脸色一寒，拍案而起：“我看你是真和她们说的一样跟坏分子睡了一个床堕落了！我从小怎么教养你的，现在变得一点教养都没有！给我跪下！今天我就要代你妈一起好好教训你！”
江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大姨，你代表不了我妈，我不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我没白吃你家一粒米，我干了你家大部分家务。”
白姨壮实的身形僵住了，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一脸冷漠地站着的江瓷，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咬牙切齿：“你跪不跪？你说你做对什么了，居然敢不经过我和家里同意，和一个下放改造份子结婚鬼混？“
白姨一步步逼近江瓷，指着她的鼻子吼：“你不知道这会连累家里人吗，以后外头人怎么看我们？你对得起我们养你那么大吗！！”
江瓷直视白姨，哂笑：“我对得起我自己，大姨，你不就是希望我和李延谈对象，然后逼他给大表哥、二表哥找工作和参军指标吗？”
她嘲弄的语气，一下子戳在白姨的心口上。
她严肃刻薄的脸上仿佛连骨头都颤了颤，一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你是故意的？”
江瓷耸耸肩：“你说是就是咯，我没兴趣当垫脚石给人铺路，翡翠辣椒是外婆给我的，我不会给任何人。”
白姨脸色变得阴森冷厉地站在原地，盯着江瓷的脸：“江瓷，你可真是翅膀硬了，我再问你一次，你跪不跪下认错，东西给不给我？”
江瓷继续一字一顿，目光坚定地看着她：“不跪，不给，我长大了，你管不了我了。”
自己再也不要畏惧她的威胁和阴影！
白姨突然扭曲着脸，一手猛地抄起了边上的实木大凳子就朝着江瓷身上狠狠地砸下去：“那你就试试看！”
江瓷也没有料到白姨能突然这么失控，说动手就敢在生产办公室，拿大木凳子砸她。
那么重的凳子，这一下砸过去她少说骨折！！
虽然有些防备，她躲开了，可白姨身型高大，一下子就把她逼到门边上。
白姨喘着兴奋的粗气，扭曲着脸，又反手去扯她头发，拿着凳子往她头上砸：“跑什么，大姨罚你是为你好！”
江瓷反应过来，咬牙猛地一躬身，就要撞她的腿。
拼着就算背上挨一下狠的，她也要撞倒白姨，再叫人！
但有人比她更快，大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道清越的人影长腿狠狠一扫。
“啊！！”白姨一下子就被直接踹飞，撞到了墙壁上，摔在地上。
她惨叫一声，蜷缩在墙根下。
江瓷愣住了，她看向站在身边的修长人影：“赵长明，你怎么来了？”
赵长明低头看着半蹲身子的江瓷，淡淡地道：“我不来，今天你就得去医院了，怎么领证？”
江瓷缓缓地吐了口气，看向蜷缩在墙下的壮实女人身影：“她是不是肋骨断了？”
赵长明推了下眼镜：“嗯，大概断了两根，你要怪我么？”
他已经下手很克制了。
江瓷深吸一口气：“不，谢谢你。”
白姨几乎要痛晕过去，颤抖地死瞪着江瓷和赵长明：“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你居然敢让人打我……你怎么敢……我把你当女儿……”
“江瓷，你真是疯了……堕落了……只有长辈教训你的份！你怎么敢反抗？！”
看着白姨仇恨的目光，赵长明挑眉：“这是你大姨，还是你仇人？”
没见过谁家打孩子往打残的方向下手的。
江瓷摇摇头，垂下眼：“我也不知道。”
即使上辈子大姨去世，她都不明白，大姨为什么那么对她！
像是有极强的控制欲和虐待欲，对她打骂下手都极狠，出卖她给表哥铺路毫不犹豫，。
要说完全的虐待和控制，又不像。
她妈都不想给她上学的时候，大姨还会坚持让她妈必须送她读书，甚至承诺给学费。
说话间，房间里的响动也让其他人都跑了进来。
大家伙面面相觑，看着一屋子乱七八糟和躺在地上呻吟的白姨，不知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李延得到通知赶来。
李延一进门看赵长明，怒火中烧：“怎么又是你这个下放分子，不好好在牛棚，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赵长明垂眸，将清冷的目光都隐在镜片后，不卑不亢：“报告，我来接我对象。”
“你……”李延憋住了，想说什么。
江瓷走到白姨身边蹲下，顺势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大姨起了冲突，她想打我，我推了她一下，我被泼了一身热水，她受伤了。”
李延蹙眉，他目光严厉地扫过赵长明：“江瓷，是你还是他动手的？”
这年头，亲属之间动手，大部分人都默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姓荣这个改造下放分子对群众动手，那结局就不一样了。
白姨忍着剧痛，颤抖着指着赵长明想说什么：“他……是……”
江瓷却借着扶她的动作，突然一下按在白姨的断肋骨处。
江瓷笑了笑，顺手把铁丝穿好的河虾也架在小灶上烤：“我吃一条就饱了，剩下三条，你吃吧。”赵长明见她一个人忙活着又洒盐又转烤鱼的，他伸手接过来两根烤鱼：“行，我自己烤就好。”江瓷笑了笑，小心地转动着灶台上几串快烤熟的小河虾，又拿饭盒打了红薯粥。...
白姨瞬间眼睛凸出来，惨叫一声：“啊啊——”
看着她白眼一翻晕死过去，江瓷才平静地道：“是我动手的。”
大姨下手打她的时候，是冲着打残她来的，她也没必要客气。
她转头看向李延，问：“大姨怪我没有听她的安排谈对象，李延同志，这是我们亲属之间的小矛盾，大队也要管吗？”
听着江瓷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赵长明垂下的眸子里闪过异样深沉的光。
李延听到她的话，脸色青了青，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你们先走吧，我找车把白姨送回去她乡里看大夫。”
不管是不是赵长明动手，江瓷扛了责任，他现在也只能把这件事小事化了——亲属之间打架。
……
离开村生产队办公室。
赵长明却发现江瓷没有直接往家的方向走。
他蹙眉：“你去哪里？”
江瓷看了看天色：“去弄点吃的，你要去吗？”
今天把大姨弄伤了，这个月的两块五毛生活费都没了。
如果大姨把事儿告诉她现在的妈，她下个月、下下个月估计都没生活费了。
得想法子填肚子。
赵长明看着她的样子，微微点头：“好。”
然后，他就看见江瓷来到了一处附近没有人的稻草垛里，伸手从里面掏了一会。
掏出来一个旧瓦盆、一个破碗和一个小铲子，外带一个生锈的铁皮盒子。
之后是一顶——干农活用的草帽。
江瓷顺势把旧瓦盆、破碗塞给他，示意他跟着她去了牛棚后的小溪边。
她走到小溪边上，拿了铲子开始在潮湿的土里挖蚯蚓，不一会就挖出来不少。
赵长明就看着江瓷也不嫌蠕动的蚯蚓恶心，一条条扔进破碗里，然后拿过林子里捡来的细长树枝，把枝丫掰掉。
随后，她打开自己带着的小盒子，拿出掰弯的缝衣针做成的鱼钩还有细麻绳，浮飘，鱼钩加竹竿做了个吊杆。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简易钓鱼竿，开始把胖乎乎的蚯蚓穿在弯曲的缝衣针上。
小溪里有不少鱼儿，以前她刚下乡插队就钓过打牙祭。
后来开始有回城名额，她曾经怕被人说她在属于集体的溪里抓鱼是薅集体羊毛，失去争取回城名额的机会，就再不敢钓鱼了。
工具也藏起来了。
现在嘛……无所谓了，吃点好的！
江瓷坐在溪边钓鱼。
赵长明：“……你能钓上来吗？”
江瓷大眼弯弯：“你看着呗。”
赵长明靠在树边上，冷眼看准江瓷的背影。
秋日黄昏下戴着草帽，梳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坐在绿色的小溪边，懒洋洋地托着下巴等鱼儿上钩的样子，像一幅画。
赵长明沉默地看着这一幅画。
夕阳彻底落满山的时候，这一个小时里，江瓷的破脸盆里已经装上了四条鱼。
两条草鱼，两条鲈鱼，甚至她还捞了点小河虾。
肥嘟嘟的鱼儿和小河虾在瓦盆里挤挤挨挨的。
赵长明冷不丁地开口：“你还有点钓鱼的本事，但你不怕被人发现，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参加学习班反省？”
溪河里的鱼也属于集体财产，偷偷摸摸去弄鱼的村民不是没有，一般村小队对自己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他是下放改造分子，她是他即将领证的“妻子”。
去溪里弄鱼的事儿，八成会被说成薅集体羊毛，又要受罚被批的。
江瓷眯起大眼，懒散地打个小哈欠：“现在不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么？怎么，荣大夫要举报我吗？”
现在都78年深秋了，12月上头就要彻底定下改革开放的国策，现在环境已经宽松了很多。
但，赵长明还没恢复工作，一直被困在这里，他的担心倒也是对的。
赵长明看着她，突然淡淡地问：“你既然那么机灵，为什么那时候要帮我担责，你家里不会原谅你的。”
她还拒绝了她大姨诬陷他的要求。
江瓷看着盆里的鱼：“不原谅，就不原谅吧，至于为什么要帮你，因为我做事喜欢有始有终，要反悔的话，我一开始就不会要跟你领证。”
赵长明锐利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从你能讹唐知青的钱上看，你也不像道德高尚的人，”
江瓷手上的动作一顿，她也没想过自己这点小手段能瞒过赵长明这样的人。
她不卑不亢地看向他：“因为有人不觉得为了回城名额和嫉恨，害我一辈子是什么下作的事，我只是回敬她而已。”
如果唐珍珍不打算找她麻烦，自然也不会损失五块钱。
江瓷转身向牛棚小屋走去，淡冷地道：“这不过是她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
她这几年给唐珍珍“纳贡”的钱和物远不止五块钱，现在唐珍珍想毁她的时候也没手软！
更别说唐珍珍还想抢她的翡翠辣椒！
赵长明闻言蹙眉：“精神损失费？精神损失还能收费？”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江瓷看着他的脸上出现困惑的神情，再想起几十年后，他那出现在电视里冷峻威势深重的面孔。
她忽然忍不住弯了唇角，嗯，厉害的大人物也有露出这种傻乎乎困惑的表情的时候啊。
赵长明看着她原本淡冷的表情变了，冲着他，大大的眼睛黑葡萄一般水灵，眉眼弯弯，像……
戴望舒的那首《雨巷》——她是丁香一样芬芳的姑娘。
他心脏莫名其妙地漏跳了一拍，冷了脸：“你笑什么笑！”
别想对他用美人计，糖衣炮弹。
这种什么‘精神损失’的舶来词，不是一般人会用的。
也许她不是要整他和他家的那波人派来的小特务，而是大海对面潜伏过来的小特务？
赵长明镜片反射出幽冷的寒光，莫测地盯着江瓷。
江瓷瞧着他脸色冷沉，让人不寒而栗。
她下意识也收敛了笑意：“我不是笑你，我就是书上看来的，觉得好玩，好了，我们做饭去吧。”
荣大佬自尊心真强。
她还是去做饭吧。
赵长明看着她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按了下鼻梁上的镜框，冷冷地想。
总有让他摸着她这小特务底细的一天。
江瓷不知道她虽然已经努力掩盖自己不自觉流露出异于时代的举止和某些言辞。
但是，却躲不过赵长明长期在战线上养出敏锐知觉，他已经彻底将她当成了——
有待摸底的“小特务"
天彻底黑了，村落里鸡鸭入笼，牛羊归圈。
农忙了一天，村民们都各自归家吃饭。
牛棚本就靠山脚，是最不热闹的地方，此刻周围安安静静……除了，空气里弥漫着烤鱼香。
江瓷在牛棚后用旧砖头和石块垒了个简易小灶。
她举着树枝穿好的四条鱼在小灶上烤着，柴火把鱼皮烤得焦香。
鱼油自己滴答滴答地落在柴火上，鱼身刷了酱油和盐。
鱼肚子里塞了姜葱和野紫苏，香料的味道渗进鱼肉，弥散在空气里。
赵长明端着一小锅红薯粥从房里出来，正面对上这“刺激”的味道，肠胃都跟着一紧。
江瓷瞧着他盯着自己手里的鱼，举起一支最大的递给他：“来，试试我的手艺？”
要跟大佬搞好关系。
赵长明也没客气地接了过来，坐下来就开吃。
江瓷看他挑刺吃鱼的速度很快，干脆利落，但还是看得出教养极好，吃东西嘴里都没发出声音。
“看什么，你不吃吗？”每一回，赵长明手里的烤鱼已经不见了一半，他盯着江瓷手上还在烤的鱼。
江瓷笑了笑，顺手把铁丝穿好的河虾也架在小灶上烤：“我吃一条就饱了，剩下三条，你吃吧。”
赵长明见她一个人忙活着又洒盐又转烤鱼的，他伸手接过来两根烤鱼：“行，我自己烤就好。”
江瓷笑了笑，小心地转动着灶台上几串快烤熟的小河虾，又拿饭盒打了红薯粥。
她分了两串小河虾给赵长明的饭盒，就着粥吃起了烤鱼和烤小河虾。
赵长明看着她吃饭秀气的样子，若有所思——
小特务手艺不错，让她住进来，倒是有些额外的好处。
随后，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只各自吃着饭。
江瓷有点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便轻咳一声，找话题：“你……为什么会中了那种春……春那什么药？”
赵长明可不像是会随便被人算计中药的人。
她一直觉得这件事非常不符合常理。
见他裸着性感的上半身朝着床边走过来，江瓷瞬间有点紧张。她皱起秀气的眉头：“我是说你怎么洗完了不穿衣服。”赵长明在她边上随意地坐下：“我本来就习惯夏天晚上睡觉不穿上衣。”...
赵长明一边挑鱼刺，一边淡淡地道：“昨晚秋收庆典结束后，有红袖章送了酒和包子过来，说是分享集体荣誉，看着我吃的。”
江瓷一愣。
那些红袖章是负责检查这些下放人员思想改造和学习情况的。
所以，赵长明没拒绝……
“万一他们送的东西有老鼠药，你也要吃下去吗？”江瓷心情复杂。
赵长明的唇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他们不敢。”
他镜片后幽暗的目光让江瓷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不敢吗？可不也还有人敢送掺了让牛马发情药物的酒和包子来……
她转开眼没有再多问，继续吃自己的烤虾、烤鱼和红薯粥。
不知道为什么，她本能地觉得赵长明一定不会放过敢暗算他的人。
算了，吃鱼别说话，免得卡刺儿！
有些事不该她这样普通的人知道。
……
今晚一顿饭吃下来，肚子也有八九分饱，江瓷很满足地放下饭盒。
现在粮食不足，以前在知青点，唐珍珍总是多吃多占，她们剩下的几个女知青能吃七分饱就不错了。
赵长明看着她转身要走，挑眉：“等下，这里的碗筷锅瓢，你不收拾？”
江瓷看向赵长明，笑笑：“我煮饭，你洗碗刷锅，这就是革命分工不同，赵长明同志，这里交给你了。”
说着，她直接挥挥手，转身直接回了牛棚边上的小屋。
她确实想要收买荣大佬，但不是来给他当贴身老妈子的，没见过哪个成功人士会感激自己的家庭佣人的。
她上辈子差点把自己活成了老公的第二个妈，方方面面把男人伺候得周到，可结果又怎么样？
哪个男人想睡自己老娘或者服务员？
新娘变老娘了，那可不就是性冷淡了。
这辈子，她得换个活法，就从目前虎落平阳的荣大佬身上开始——
他们不是真夫妻，可目前同舟共济，大家都要为建设牛棚“小家”出工出力！
赵长明看着她眼角带着狡黠的笑意，拍拍屁股走了，他哂笑一声。
呵，她这小特务当得有点懒，不是该嘘寒问暖，趁机拉近关系，套取情报么？
虽然这么想着，赵长明却站起来，去收拾碗筷残局去了。
江瓷则是去翻院子里的捡回来的能用的破烂了。
赵长明洗碗后也过来帮忙，两个人一起把拖来的破烂桌椅门板子拆拆拣拣。
重新组合出了几件能用的。
江瓷一头大汗，满意地看着放在屋子里的几件“新”家具。
“好了，至少咱们屋里有两张桌子了，吃饭、学习和放东西都能分开。”
不光有多出来的一张办公桌放东西，还有两个改装的柜子，能放很多东西，那张床也加宽加大还加固了。
赵长明看着自己那张宽大的“新床”，目光有点莫测地看着她：“你这是非要和我睡……”
江瓷顿时小脸一红，忙拔高了嗓子：“不准胡说八道，谁非要和你睡，那不是暂时没办法吗！”
她本来是想多弄一张床的，结果发现能拿来当床板的门板不够，只能把原本的床加宽和加大。
她比他多活了一辈子，能看上他这个小年轻？
“我也不稀罕睡你的床，过几天，我再去想办法弄木板来做新床！”江瓷没好气地嘀咕。
他原本那个破门扳搭的床，一动就要散架的。
他是会什么小龙女睡绳子的功夫么，居然睡了那么久，害她浪费了不少加固床的材料。
赵长明冷眼看着她去整理房间，不一会，就把房间整理得整齐舒爽了不少。
她也累得快趴了，提着桶去洗澡。
东南农村深秋不算太冷，不缺水资源。
吃完饭，江瓷烧好了水，在屋外厕所里洗了个澡，又洗了个头。
牛棚是没厕所的，赵长明自己给自己修了个简单的厕所。
只有他一个人用，弄得比知青公用厕所都干净，像个简易盥洗室。
她散了头发，坐在窗边哼着歌，边擦头发，堂屋里蜡烛的光暖暖的，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暖暖的。
“吱呀！”一声，房间门被打开。
一道高挑的人影提着水桶，光着上半身，肩膀上耷拉着条毛巾走了进来。
烛光仿佛在他肌理分明，宽肩窄腰皙白身体上镀了一层流动的金色。
男人也洗了头，江瓷看着水珠从他发尾滑下来，又顺着他锁骨、胸口往窄腰和腹肌上一路淌下，不由自主地呆了下。
赵长明察觉到她的目光，可这次，他却没像昨晚那样拉了脸。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随手把盖到眉眼的湿刘海像昨天一样拨到脑后，露出轮廓精致到锋利的面容。
再次看见这张脸的全貌，加上那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躯，给江瓷的视觉冲击很大。
江瓷顿时脸上发热，有些慌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
这人明明穿衣服的时候，衣服都空荡荡的，看起来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怎么一脱衣服，倒像是好吃好喝，一身皮肉轮廓充满了爆发力？
男人轻哂了一声：“谁洗澡穿衣服？你吗？”
见他裸着性感的上半身朝着床边走过来，江瓷瞬间有点紧张。
她皱起秀气的眉头：“我是说你怎么洗完了不穿衣服。”
赵长明在她边上随意地坐下：“我本来就习惯夏天晚上睡觉不穿上衣。”
他发尾和鬓角也是潮湿的，周身似乎笼了一层惑人的水气。
江瓷被他一身白，逼得往边上缩了缩：“你也太不注意影响了！现在房里有女同志！”
明明风吹日晒，下地干活，扫牛棚、铲屎、堆肥，啥苦活累活他都得干。
这人怎么就能那么白，一点都不黑呢？
不过他身上好像有很多旧的伤痕……江瓷涨红了脸，不敢细看。
赵长明挑眉，似在嘲讽她话有多荒谬：“你这个女同志都要跟我这个坏分子睡一张床了，还要注意什么影响？”
江瓷白了他一眼，索性起身朝着桌子走了过去：“我们又不是真夫妻，你睡里头，我睡外头，你先睡，我擦头发去！”
这人说话真不好听，难怪挨整！
赵长明随意擦着头发，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江瓷彻底在门外擦干了头发，回屋子里看了下床上，赵长明已经背对着她，安安静静地盖着薄毯子睡着了。
他上半身穿了一件旧的白薄背心，露出修长有力的胳膊和背。
江瓷这下彻底放松下来，边收书边嘀咕：“什么呀，明明就没有裸睡的习惯。”
她揉了揉手腕，简单地漱口后，也跟着上床睡了。
床被加宽了很多，江瓷贴着床边，也背对着赵长明睡了下来。
她拉了自己的毯子，还是能感觉到身边存在陌生异性的温热压迫感，忍不住又缩了下身体。
这也是为什么她要求睡外侧的缘故——随时都能下床。
虽然她确实相信赵长明的人品和他谨慎冷静的性格绝对不会碰自己。
但是，还是相当不习惯，
上辈子年少保守的自己绝对做不来这样大胆的事。
江瓷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无数念头。
东奔西走了一天，各种事情层出不穷，神经紧绷了一天，疲倦如潮水一般地涌了上来。
她慢慢地睡过去，呼吸变得平缓而轻细。
身后安静修长的身躯转了过来，男人睁开眼睛，清明异常，一点没有睡意。
他打量着身边近在咫尺的毯子下起伏的窈窕曲线，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看样子，这小特务还是很有耐性的，是打算走细水长流，慢慢诱他深入，套取情报的路子。
赵长明双手垫着脑后，躺平看着还没修好的屋顶上露出隐约的星星。
鼻尖缭绕着女孩子头发和身上特有的干净气息与肥皂交织出的清新香气。
他没什么表情地闭上眼。
小特务每次都弄那么香做什么，糖衣炮弹对他没用。
江瓷笑了笑：“是啊，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县城领证么，华子哥会代替你领证，村小队已经开好了介绍信和资料。”这年头领结婚证就是随意。赵长明按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也仿佛随意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江瓷以为自己会睡得不安稳，可这一晚上，她睡到了自然醒。
直到阳光通过漏光的屋顶落在她眼睛上，她才迷迷糊糊地一翻身，睁开了眼。
下一刻，她就看见了身侧空荡荡的床上，只有一床叠得整齐的薄毯。
睡在边上的赵长明不知道去哪里了。
江瓷一下子清醒了，她下意识地坐起来，还看了下自己身上。
嗯，好好的，没有问题。
她揉了揉自己小圆脸，唉，想什么呢。
说好了，她相信赵长明是正人君子的，何况荣大佬也的确是这样的人。
他的出身、家世都是一等一，何况这年代，耍流氓是要枪毙的。
不过等她后来，明白有些男人看起来很君子，但其实“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时候，已经迟了。
江瓷下了床，却发现赵长明也没在牛棚，一大早不知道去哪里了。
“奇怪……”她嘀咕了一句，开始收拾自己和房间。
江瓷是个极爱干净整洁的人，以前知青点的家务，她基本承包了大半。
收拾好之后，她又把饼干拿了出来当早餐。
江瓷也不确定赵长明吃了早餐没有，自己吃了几块当早餐，留了四五块饼干在桌上给赵长明。
一包还算完整的万年青饼干这么吃了两天，也是不剩多少了。
江瓷一点不觉得可惜，好东西就该用在自己身上和值得的人身上，总好过喂唐珍珍那种人。
等她带齐资料出门，就看见赵长明背着一箩筐的草从小路下来。
他还是戴着黑框眼镜，一身补丁宽松的工人装的模样，好看的脸都被遮挡得七七八八。
两人一照面，他点点头：“起了？”
江瓷到底有些有点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咳，荣大夫……嗯，昭……昭南，你起得挺早的。”
虽然尴尬得脚趾扣地，可她现在必须习惯这样亲昵地叫他名字。
想想再过些年，面前这位大佬的名字就不是谁都能当面喊的，她就有一种不真实感的漂浮感。
听到她结结巴巴地叫自己名字，赵长明淡淡地问：“吃早餐了？要出门？”
江瓷笑了笑：“是啊，昨天不是说好了，今天要去县城领证么，华子哥会代替你领证，村小队已经开好了介绍信和资料。”
这年头领结婚证就是随意。
赵长明按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也仿佛随意地问：“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她和上线接头的地点不在村里，在县城？
江瓷摇摇头：“不确定，可能顺便要买点东西回来吧？”
赵长明挑眉：“用你昨天得来的不义之财？”
江瓷轻哼：“是啊，就用我昨天得来的不义之财买东西，我们是夫妻，我用了不义之财，就等于你也用了！”
说着，她一甩辫子，转身走了。
也许是重活了一回，她的心态都变得年轻了许多，怼人也利索了，不愿再像生总是多思多虑，谨小慎微。
看着江瓷纤细秀气的背影，赵长明沉默了下去，眼神清冷幽暗。
夫妻……么？
他还真没想过自己突然就多了又一个小特务当妻子。
也算这沉寂无边的黯淡人生里的……“有趣”。
……
江瓷按照约定，直接去了村支书家门口敲门。
院子里有人应声。
不一会，老支书领着个三十岁左右，一脸憨厚的男人出来：“华子，你开拖拉机带宁知青去县城拉农药，路上小心。”
华子是村里的拖拉机手，老支书还是挺放心自己儿子办事的。
华子老实地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会把事儿办妥。”
不就是拉农药，顺便帮宁知青的对象领证么。
江瓷笑吟吟地：“华子哥，辛苦。”
华子看着江瓷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觉得这个姑娘挺好的，怎么就要嫁给赵长明那个下放扫牛棚的。
可他是个内向的人，也不爱说闲话，就点头：“没事儿，我去开拖拉机。”
华子拉着江瓷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去了县城，村里人看着有点纳闷，但也没多问。
江瓷坐在拖拉机上，道路两旁一派晚秋田园风光。
初秋南方并不冷，依旧青山绿水，暖暖的风和着田野的味道扑面而来。
潮气又温柔。
吹得江瓷心头那些前生窒闷的尘埃仿佛都消散了许多，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
一切都不是梦，重生了真好！
听着拖拉机突突地往前跑，她闭上眼，任由风吹在自己脸上，微微地、感慨地轻轻笑了。
一个多小时，到了县城之后，华子记得自家老爹的嘱咐，先带着江瓷去婚姻办事处领证。
办事的大姐拿着搪瓷水杯喝了一口，看着资料齐全，斜眼看了下江瓷和华子：“叫什么名字啊？”
江瓷还是第一次做这种程度骗人的事，下意识地捏紧了自己绿色的布背包：“江瓷。”
华子也是干巴巴地道：“荣……荣……昭南。”
办事大姐看了身份证明，发现面前这个一身乡土气的“赵长明”竟是京城的下放分子。
她顿时嫌弃地皱眉，一拍桌子：“你这个下放分子，不好好改造思想，怎么还跟知青谈对象了，这怎么能行？”
华子开始冒汗，慌张：“……”
我也不知道啊！
江瓷瞥见墙壁上的招贴画，灵机一动。
她忽然一手叉腰，一手放在胸前握，义正言辞地道——
“作为响应号召，支持广大乡村建设的知识青年，我当然要以身作则，切实带动下放的后进分子积极改造思想！这是为建设咱们国家添砖加瓦，有错吗？”
办事大姐：“……那你人还怪好的咧。”
华子：“……”是啊，听起来人还怪好的咧。
江瓷双手按住桌子，半个身子探过去，直勾勾地盯着大姐，仿佛对方说错一句话，就要举报她——
“我这是响应号召，舍己为人，亲自改造落后分子，您说，这牺牲奉献的精神难道不对吗？！”
办事大姐顿时被她盯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啊……舍己为人还能这么用的吗？
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话。江瓷看着华子憨厚的样子，笑着道：“辛苦华子哥了，一会你先去拉化肥，我去县里百货大楼一趟。”婚姻办事处离县城百货大楼不远，也就十分钟的华子点点头：“行，那到时候，我去百货大楼门口等你。”...
大运动过去没两年，办事大姐还真有些怕江瓷这种打鸡血满嘴口号的小青年样儿。
她只能干笑：“对对……对。”
她还能说这种先进思想不对吗？
那大姐最后还是拿出了两个结婚证，写上了江瓷和赵长明的名字，又盖了章，赶紧打发他们走人。
江瓷看着印刷着领袖语录结婚证，按捺着狂跳的心脏，和华子走出了办事处，
出了门，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插着小腰，噗嗤一声，按着胸笑出声来：“嘿，办成了！”
华子也长出一口气：“宁知青，你真厉害，刚才可吓死我了。”
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江瓷看着华子憨厚的样子，笑着道：“辛苦华子哥了，一会你先去拉化肥，我去县里百货大楼一趟。”
婚姻办事处离县城百货大楼不远，也就十分钟的
华子点点头：“行，那到时候，我去百货大楼门口等你。”
华子又开着拖拉机突突突地走了。
江瓷一路去了县城的百货大楼，街道上的人们不是穿着绿军装就是蓝色工人衣或者白衬衫。
朴实无华。
县城最气派的建筑就是三层楼高的百货大楼，上个月刚装修开业，原先叫百货公司门市部。
开业的时候，排了很长的队伍，今天是工作日，人依然很多。
她看着百货大楼热热闹闹的门口，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块钱，走了进去。
既然重生回到年轻时，她得重新熟悉下环境，再琢磨琢磨以后要怎么赚钱。
百货大楼一楼两边都是柜台，摆着各种日用品，收银台在最高的地方。
她刚进门刚站在柜台前看看——“咻”的一声，一个小夹板夹着钱就从她脑门上方顺着铁丝飞了过去。
江瓷吓了一跳，抬起头，看着上方的各种铁丝，这才想起来——
对了，这时候，买东西不需要去收银台给钱。
收银台上方有好些长长的铁丝和卖东西的柜台相连，谁要是选好东西，交钱交票给售货员。
售货员会把钱票和写好的单据都夹在小夹板上，然后用力一推小夹板，小夹板就顺着铁丝滑向了收银台。
收银员拿到后，算好钱，把找的零钱、票、盖了戳的单据夹好，滑回营业员的柜台。
她看着那些细细的绳，再看着百货公司售货员和收银员们神气活现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
啊，真怀念啊……
“你要买什么，不买别挡着后面的人！”一个扎着两只蝴蝶结头绳营业员看着江瓷站在那里傻笑，朝她翻了个白眼。
江瓷倒是没有因为她的态度生气，反而心情非常好，还朝售货员笑了笑。
物质匮乏的时候，百货公司的工作人员那可是好工作，比政府部门里不少干部都要强。售货员有很多门路能拿到没票券不能买的东西，所以服务态度差。
可再次看见这样的售货员，让江瓷更确定，她的人生真的重来了！
她在百货大楼上下溜达了一轮，县城百货大楼还是记忆里的样子，东西看着多，但是没什么花样。
很快改开后，南方就先富起来，八十年中后期，就会慢慢地开始不要什么布票、粮票、邮票、肉票、工业券……。
不过现在还是计划经济时代，各种票比钱难得。
好在她还有点自己攒下来各种肉票、布票等，没有蠢到把这些都纳贡给唐珍珍。
一个小时后，江瓷提着一瓶宋河粮液、一个鞋盒子、一个暖水瓶出来了。
大老远，她就看见了华子载着肥料的拖拉机，她提着东西匆匆跑过去，笑了笑：“华子哥，咱们回去吧！”
华子笑着道：“行嘞，走！”
路过肉铺，江瓷还跳下车进去买了一斤肉。
拖拉机突突突地一路又出了城，往村里赶。
两人坐着拉农药的车回到村里已经是下午。
到村口时，江瓷看左右没人，忽然把酒递给华子：“华子哥，这个给你和老支书。”
华子马上错愕地拒绝：“这不是你结婚用的酒吗？这可不行！”
宋河粮液一瓶可要2块5毛钱，可不是大队供销社那些特别便宜的几毛钱的酒
江瓷笑着弯了眼：“对啊，我结婚了，请帮过我的人喝酒呢，不违反纪律，我走啦！”
说着，她把酒瓶往华子怀里一塞，提着剩下的东西跳下拖拉机就跑了。
虽然她用了些话术哄老支书帮自己。
可老支书是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同情自己，让华子哥帮她进城领证。
“等等……哎呀……”华子还开着拖拉机呢，只能赶紧把酒往车斗里塞好，不好叫人看见说闲话。
先把拖拉机开回村生产队的办公室了。
“阿爸，你看这……！”华子把事儿给老支书说了。
他怕收礼会违反纪律。
老支书吧嗒吧嗒抽着水烟，瞧着那瓶宋河粮液，点点头——
“那姑娘昨天还给送了喜糖，几个小娃娃乐坏了，是个知恩图报的，收着吧，算不得违反纪律，喜酒而已！”
华子很高兴：“好勒，今晚叫满花炒一碟花生米和小鱼干。”
这年头，下酒菜也就是花生米和炒小鱼干便宜了。
老支书想了想：“对了，告诉满花，这几天，就算给宁知青结婚假，不扣工分了。”
满花是队里的工分记分员，也是华子媳妇儿，是老三届的知青，嫁了村支书家。
华子点头：“好勒。”
江瓷提着鞋盒还有暖水壶，一路回了牛棚。
下午四点深秋灿烂的阳光下，赵长明大老远就看着一个人影一路小跑过来。
姑娘两条辫子晃啊晃，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田野上的灿烂的雏菊。
赵长明看了一会，垂下眼，继续修房顶。
小特务是在县城完成了她的任务，才这么愉快？
江瓷回到牛棚边的小房子，把东西一放，拿着搪瓷杯灌了一大口水才觉得解渴。
“奇怪了，刚才也没在牛棚看到赵长明，这人跑哪里去了？”江瓷环顾周围，有些纳闷。
忽然房顶上传来男人清冷的声音：“找我有事？”
江瓷吓了一跳，抬头看去，却发现房梁上猫着个人。
“你在上面干什么，吓死人了！”她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赵长明单手随便一撑，干脆利落地一个漂亮后空翻，擦着江瓷落下来。
江瓷忍不住瞪大了眼，鼓掌：“厉害了，你以前学过体操？”
赵长明：“这不是体操。”
江瓷兴致勃勃：“哇，那你以前学杂技的？那你是不是会踩高跷和顶碗？”
很难想象未来那么厉害的大人物，小时候还得学杂技。
赵长明唇角抽了下，冷瞥了她一眼：“……”
这小特务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接近他之前，她没对他做过背景调查？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光着肌理分明的漂亮上半身。她顿时涨红了脸：“你又不穿衣服，去穿衣服啊！”赵长明看着她脸红不自在的样子，轻哂一声，转身回屋：“哦，但是我穿了裤子。”他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年，天太热，他确实不习惯洗完澡还要穿上衣。...
还是她在试探他？
赵长明眸光微闪，干脆地换了个话题：“你不是让我修房顶吗？”
江瓷这才想起来，原来，赵长明在房梁上是为了修房顶啊。
她抬头看着房顶，果然已经看不见漏光的地方了。
虽然不是正儿八经地拿瓦片修好，但漏的地方已经被厚厚的稻草和木条做成的盖子封上了。
她一脸纳闷：“你会修房顶啊？那为什么之前不修呢？”
他都下放好几年了，这牛棚边上的小屋漏风漏雨的，多折磨人。
赵长明淡淡地道：“因为我懒。”
江瓷正喝水：“咳咳咳……”
不愧是大佬，回答干脆又如此直击人心。
她忍不住擦了下嘴：“那为什么我叫你修房顶，你就修了呢？”
赵长明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我不同意，你就会自己爬上去修房顶，所以这件事，还是我来做。”
江瓷笑了起来：“你既然懒，就放着让我修呗！”
这大佬还挺暖男的嘛。
赵长明按了按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没什么情绪地道：“你四肢不发达，大概率会从房梁掉下来摔伤，照顾你的人就成了我，我讨厌麻烦。”
江瓷噎住了：“……”
原来荣大佬是懒得照顾万一摔伤的自己。
她收回觉得他暖男的话！！
“放心，我才不要你照顾，不欠你的。”江瓷皮笑肉不笑地道，顺手把一只鞋盒扔在他面前。
赵长明一顿，低头看着那只鞋盒，里面是一双新的男士的黄布胶鞋。
他拿起来一看，正是他的码数。
男人狭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给我的？”
“是啊，你不是修房顶了么，这算工钱，两块钱一双呢。”江瓷一甩辫子，转身去准备下午的饭了。
难怪赵长明后来被人整得这么惨，他那张嘴一张，能把人都得罪完了吧？
结果下放这些年，他学会的低调做人就只有不开口，站在墙角装冬瓜。
“冬瓜”一开口还是让人顶心顶肺。
目送江瓷的窈窕背影拿着水桶菜篮子等工具出门了，赵长明才垂下眸子，打量了下手里的胶鞋。
他倒是没客气坐下来，把鞋子穿了起来。
赵长明镜片后俊美的面孔，露出有些奇异又复杂的表情。
他自己的黄布胶鞋，穿了这些年，已经补了好几块补丁，几乎不成样子。
他曾经申请了一次去大队供销社买鞋。
可来检查他上缴思想报告的红袖章，没有同意，冷嘲热讽，痛批他没有艰苦朴素的精神。
从那次之后，他再也不打任何去供销社的报告，宁愿自己以后编草鞋穿。
江瓷这小特务居然注意到他的鞋子快不能穿了……
赵长明无声地弯起了唇角，如果这是她和他套近乎的手段之一。
那么，他必须承认，确实有些效果。
还是得警惕敌特分子的糖衣炮弹啊……
……
江瓷又去了小溪边，不过这次她一边钓鱼，一边砍了边上的竹子。
她削了竹篾、竹丝，开始编虾笼。
竹篾太厚编制虾笼就很麻烦，折弯竹篾的时候，容易划伤手，太薄了又容易断。
她弄了好一会，除了绕第一个虾笼做得有点慢，后面几个简易虾笼几下就做好了。
江瓷把抓到的蚯蚓用竹丝穿好，分别塞进几个虾笼里头做诱饵，然后把五个虾笼放进了小溪里。
这笼子其实不光抓小虾，还能抓不少鱼。
笼子肚子大，脖子细，里头还有个竹条编绕的漏斗状入口。
漏斗的内侧，留出一些朝内倾斜的伞状、末端尖锐的竹刺。
鱼虾贪吃进了笼子，再想出来的时候，就会被虾笼出口的竹刺刺到。
等到天黑收工的时候，她虾笼里就有两条黄鳝，加上她钓了三条鲈鱼，今晚能吃个饱。
江瓷干脆利落就在河边杀好鱼，把清理好的鱼都装进鱼篓，再把虾笼重新放进小溪里。
她提着鱼篓愉快地避开人，摸黑回了牛棚。
赵长明刚好安置所有的牛，顶着一头碎草，提着草料桶从牛棚里出来。
江瓷看了一眼他脚上破的黄胶鞋，有些不高兴地嘀咕：“怎么，鞋码不对，还是看不上我买的鞋？”
赵长明拍了下头上的碎草：“没必要穿好鞋进牛棚。”
江瓷一愣，原来他是不舍得穿啊。
不知怎么，她忽然有点心酸，他应该是天之骄子一样的男人，却被搓磨得一双胶鞋都不舍得。
她叹了口气：“鞋买了就是穿的，不然你要等它放坏了，继续穿坏鞋么？”
后来社会富裕了不少，可不少老人节俭惯了。
不舍得吃儿孙拿来的好肉好菜，在冰箱里放得要坏了，扔了可惜又拿出来吃，结果病了进医院花更多。
赵长明看着江瓷的大眼睛，轻咳一声：“知道了，我去换鞋。”
说着，他放下草料桶就跟她进房间。
江瓷却不客气地朝着他白了一眼：“现在换什么，你现在浑身臭死了，冲好澡，再吃饭换吧。”
说着，她转身进了屋。
赵长明脸色有点不好看，下意识地低头闻了下自己身上，黑着脸去冲澡去了。
是味道太重！
江瓷在后灶台上拿了个旧铝锅开始煲粥。
她原本想做个爆炒鳝片，可今天忘记去弄辣椒，她干脆拿黄鳝煲粥好了！
切好的鳝丝用姜片和今天她特意买的胡椒腌制，等粥开了把鳝丝放进锅子里，滚出浓郁香味。
江瓷继续举着树枝穿好三条鲈鱼放在小灶上烤着，柴火热气卷着鱼肉。
鱼油散发出焦香，刷了酱油和盐，姜葱、野紫苏，香料的味道渗进鱼肉
鱼油滴答滴答地落在柴火上，鱼肚子里的姜葱和野紫苏香料再次弥散在空气里。
赵长明洗了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闻着香味，他不由自主地轻轻抽了下鼻子。
“还好牛棚在山脚下，离大部分人住的地方有距离，不然你这一天天挖公家墙角，明天就得被拉去公开批评，割资本主义尾巴，做思想检讨。”
江瓷翻动着手里的鱼，顺便朝他翻个白眼：“呵呵，怕割资本主义尾巴啊，那你可以不吃的。”
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他光着肌理分明的漂亮上半身。
她顿时涨红了脸：“你又不穿衣服，去穿衣服啊！”
赵长明看着她脸红不自在的样子，轻哂一声，转身回屋：“哦，但是我穿了裤子。”
他一个人在这里呆了好几年，天太热，他确实不习惯洗完澡还要穿上衣。
小特务看到男人的身体就害羞，这要怎么执行任务？
江瓷忍不住拍拍自己脸，赶紧起身去后灶台看鳝鱼粥。
她可是活了几十岁的‘老太太’了，怎么还真跟小姑娘似的，看见个小伙子光上半身就脸红。
江瓷刚转进后灶，就突然发现一道黑影正端起她的那一锅鳝鱼粥转身朝后面的小路跑掉了！
“站住！你放下我的锅，有人偷东西！”江瓷吓了一跳，急了，立刻追了出去。
那可是她和赵长明的晚饭！
天色黑，那黑影见她追过来，忽然站住，拿了什么东西朝着她脑袋狠狠砸了过去。